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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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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把珠子带回朝云峰,缬祖立即派人去请轩辕王。

轩辕王细细询问清楚珠子的来历,又看到珠子吞噬鲜血灵力的异状,对缬祖道:“我知道珩儿死了,你很难过,我也想要珩儿回来,可这不是珩儿,这只是虞渊结出的魔物,应该尽早销毁,否则后患无穷。”

缬祖出身上古名门“四世家”,自然清楚魔物的可怕,她不停地抚摸着珠子,好一会儿方说道:“即使是魔物,也是珩儿变作的魔物,我不信她会连父母兄长都伤。”

青阳和仲意都跪下,向轩辕王磕头恳求。

轩辕王无奈,只得同意尝试一次,“如果这确实是害人的魔物,就必须要在它为祸世人前除掉。”否则让世人知道他纵容魔物,会毁他名望,对他的王图霸业不利。

轩辕王秘密传召精善布置阵法的知未,在朝云峰布下神阵,又命尹朱和象林两个心腹守阵。

轩辕王、缬祖、青阳、仲意同时把自己的灵血注入珠内。

珠子像虞渊一样贪婪,吞噬着一切,随着他们注入的灵力和鲜血越多,它吞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轩辕王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自己和珠子间的联系,可缬祖、青阳、仲意明明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虞渊吞噬掉一样,仍不肯放弃。

缬祖的脸色迅速黯淡,就好似一株大树正因失去水分而枯萎死亡,轩辕王一面强行分开缬祖和魔珠,一面高声下令,切断了阵法。

仲意软倒在地,双目紧闭,脸黄如蜡,身子不停地打哆嗦,显然灵体受了重创,守在阵法外的昌仆急忙扑过来,护住他的灵体。

青阳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他虽然神力高强,可正因为他觉得自己神力高强,又对阿珩的死心怀愧疚,所以刚才在输入灵力和鲜血时,几乎不管不顾地想多输一点,一心想救活妹妹,受伤更重,若不是轩辕王及时阻止,只怕他性命都难保。

轩辕王看到魔珠差点要害死两个儿子,不禁勃然大怒,对尹朱下令:“取出四象镜,布灭魔阵,把这个魔物销毁。”

缬祖身软无力,拽着轩辕王衣袖,哀声请求:“不要!”

轩辕王看到缬祖的样子,心中一痛,说道:“你以为我不思念珩儿吗?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可这已经不是珩儿。青阳因为珩儿的死一直心怀愧疚,仲意又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日不除去珠子,他们二人势必会想方设法唤醒珠子,今日有我和知未在,他们侥幸保住了一命,下次呢?我实不想再失去两个儿子。难道你要因为一个已死的女儿再失去两个儿子吗?”

缬祖看到两个重伤的儿子,知道轩辕王所说都是实情,不能留魔珠,可又明明感知那是珩儿所化,不禁心如刀割,泪若雨下。轩辕王知道缬祖在知未等人心中很有影响力,怕待会儿缬祖再行阻拦,便暗用灵力,让缬祖昏睡过去。

轩辕王命宫人将缬祖、青阳、仲意都送回朝云殿。

尹朱来禀奏:“四象镜已经取出,要布阵吗?”灭魔阵是盘古所创的杀阵,不论神魔,一入阵法就是死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灭魔阵。四象镜是布阵的神器,盘古仙逝后,四象镜被西陵氏的先祖收藏,后来作为缬祖的嫁妆,来到轩辕族。

轩辕王将手放在珠子上,他也能感受到珠子和他的血缘牵绊,迟迟没有下令。

尹朱恭立一旁,静静等候。

轩辕王毕竟是杀伐一方的霸主,纵然心中不舍,却丝毫不为私情左右,半晌后,对知未点了点头。知未等领命而去,开始设置灭魔阵。

老天似乎也感应到了一切,自开始布阵,就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天际一直有雷声轰隆隆地传来。

天灵地气受四象镜召唤汇聚而来,青阳和仲意心有所感,竟然同时醒了过来,看到外面天色黑沉,大雨如注,立即明白了一切,挣扎着想起来,可轩辕王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派了神将守护,根本不允许他们走出屋子半步。

仲意不顾伤势,想强行闯出去,被两个神将左右驾着,放回榻上,还用龙骨链条把他牢牢锁住,仲意又气又急,破口大骂,两个神将嘴里说着“殿下恕罪”,神色却毫不迟疑,显然轩辕王早有严旨。

青阳行动困难,又对轩辕王更加了解,知道不可能闯出去,只是默默坐着,望着轩辕山顶——黑色的雷云越聚越厚,雷云后有金色的电光闪烁,只等阵法成时,雷电交击,阵法自会引天火而下,五雷轰击,将魔珠彻底毁灭。

因为阿珩的死,仲意已经两百年没有和青阳说过话,此时无计可施,忍不住叫道:“大哥,你就看着小妹粉身碎骨吗?我不管她是不是魔,我只知道她是我妹妹。”

他话语刚落,昌仆提着两个食盒,披着斗篷进来,她随手把食盒扔到地上,趴在仲意身边,低声说道:“我已经调遣了若水精兵,一定会设法把珠子偷出来。”

仲意心中一震,握住了昌仆的手,只觉心潮起伏,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反抗轩辕王是死罪,昌仆却毫不计较后果,不惜用一族命运与轩辕王对抗,但是他能自私地不顾昌仆和若水族吗?

昌仆完全知他所想,柔声道:“忘记我们成婚之夜的誓言了吗?夫妻一心,相守一世,生同衾、死同穴!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就是若水族的女儿,不管任何险境,我们若水族人永不背弃自己的族人!”

仲意点了点头,昌仆决然起身,就要冲进风雨中,青阳冷冷说道:“如果凭你们一群半妖的若水族就能破解轩辕族布下的灭魔阵,轩辕族也不会被大荒内尊称为三大神族。你如今是一族之长,做事应该多动点脑子,别把送死当成是英勇!”

仲意关心则乱,对青阳怒目而视,挣扎着恨不得扑打过去,昌仆却听出青阳话外有话,“既然大哥觉得我们若水族不行,那大哥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青阳说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去救阿珩的人不是你,你也没那个能力。”

仲意气急,语出讥讽,“那该是谁?难不成是你为阿珩挑选的夫婿高辛少昊?少昊倒是有能力,可我们再没河图洛书和他交换了。”

青阳不理会仲意的讥讽,对昌仆说道:“你乘我的坐骑去找赤宸,把这个消息告诉赤宸。”

昌仆恍然大悟,两百年来,她和仲意年年都去虞渊祭奠阿珩,年年都能看到虞渊外又多了几株桃树。头几年,仲意气得全砍了,可赤宸不声不响地又种回去,仲意砍几次,他种几次,到后来仲意也不砍了,只冷笑着说我看他能种多久,却没想到赤宸就这么种了两百年。

青阳又道:“你让朱萸立即通知少昊。”

仲意想反对,青阳盯着他说道:“阿珩毕竟是少昊明媒正娶的妻子,救不救在他,如今的情形却必须让他知道,何况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

仲意沉默了一瞬,对昌仆点点头,昌仆拢拢斗篷,冲进了漫天风雨里。

因为灭魔阵,轩辕山方圆百里都黑云密布,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在厚厚的雷云中,金色的闪电像无数条金蛇一般扭动闪耀,整个天空就好似墨色的布匹上绣着乱七八糟的金纹。

风雨怒吼,掩盖了一切声音,却有悲凉的歌声穿破风雨,隐约传来。

哦也罗依哟你的眼为什么紧闭不肯再看我若我让你流泪请将我的眼剜去只要能令你的眼再次睁开哦也罗依哟你的心为什么碎了不肯再忆我若我让你悲伤请将我的心掏去只要能令你的心再次跳动……

赤宸一袭耀眼的红袍,脚踩大鹏,分开风雨,裂云而来。

尹朱上前,喝道:“来者止步,前方是轩辕族禁地。”

赤宸不看他,只对峰顶的轩辕王朗声道:“我是神农督国大将军赤宸,前几日遗失了一颗心珠,昼夜难安,听闻被轩辕王拾得,特来求取,还望轩辕王赐还,感激不尽。”

尹朱问:“不知大将军如何证明珠子是你的?”

赤宸把珠子的大小、颜色说得清清楚楚,尹朱哑口无言,象林问轩辕王:“要属下带兵把他驱赶走吗?”

轩辕王摇头,“赤宸性子狂妄自大,刚才却刻意强调自己是神农督国大将军,用身份表明他可以调动神农军队,是警告我们如果敢动兵,他也会动兵,若我们不能证明珠子不是他的,反倒是他占了理,偏偏我们还真没办法证明珠子不是他的。”家丑不外扬,轩辕王连对尹朱他们都未说明珠子的来历,更不可能告诉世人魔珠是他的女儿所化。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女儿是魔,那将是对他威望的毁灭性打击。

象林怒道:“打就打!谁会怕他?”大时山阵亡的将士多是象林的属下,他深恨赤宸。

轩辕王盯着象林,“你性子怎么还这么急?和你说过多少次牵一发而动全身?小不忍则乱大谋!轩辕族的国力能和如今的神农族全面开战吗?”象林低头不语,轩辕王想了想,冷冷道:“让他知难而退吧!从古至今,没有人能闯过灭魔阵,他若强求,倒正合我意,反正他死在阵里,也和我们无关。”

尹朱明白了轩辕王的心意,是想借灭魔阵除去赤宸,于是对赤宸道:“这个珠子吞人灵血、夺人性命,想来绝不是大将军的心珠,现在灭魔阵已成,将军可自行入内探视,一旦确定不是心珠,请速速退出,勿被魔物牵累己身。”

尹朱说完,众人都退了下去。

赤宸提步向阵内走去。神农王曾和他讲过灭魔阵的威力,灭魔阵由上古神器四象镜布成四个阵,意寓人生四象——死、生、幻、灭。

阵法十分怪异,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闯过,无数高手不是疯就是死,盘古曾笑言谁能闯过阵就把四象镜赐给谁,后来西陵家一个没有一点灵力的傻子误入阵法,又莫名其妙地走出了阵法,盘古就把四象镜送给了西陵氏的先祖。

赤宸踏入了灭魔阵的第一象——死镜。

二十四个巨石雕成的金甲神,怒目圆睁,金戈高举,瞪着赤宸。

金甲神没有血肉之躯,他们力大无穷,不会疲惫,不知疼痛,更不会畏惧,似乎没有缺陷,可其实他们的优势就是他们的缺陷——没有血肉之躯,缺乏灵活机变。对赤宸这般灵力充沛的顶尖高手而言,只要虚与委蛇,时间一长定能发现金甲神招式中的破绽,可赤宸心挂阿珩,不敢浪费时间,一出手就是全力,以硬碰硬,金甲神十分刚猛,赤宸更刚猛,与二十四座巨石人打斗,丝毫未落下风。

但赤宸渐渐发现,这些金甲神对任何灵力的攻击都没反应,水火不侵,刀剑不伤。

天空中的雷云越发低了,赤宸心中着急,下了狠心,就算死也要闯过去!

当一个金甲神击向他时,他不躲不闪,怒吼一声,双手与金甲神对击。毕竟是肉身对抗石头,纵是赤宸,也血气翻涌,他却乘势反握住金甲神的双臂,一声大喝,将金甲神的双臂生生扭下,扔到地上,呸一声吐尽口中残血。

“来啊!”

赤宸放声大叫,用这最野蛮却也最有效的方法对付每一个金甲神。

一炷香后,二十四个金甲神全变成了没有手臂的石头人,无法再阻挡赤宸,赤宸付出的代价是满身伤痕,肋骨也断了两根。

这才只是第一象!

赤宸看了看天上的雷云,飞掠向前。

第二象是生镜,阵如其名,没有任何攻击力,不用打架,不用流血,看似十分平和。阵法内汇聚了阴寒之气生成的冰雪,没有任何讨巧的法子可破,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徒步走过风雪。

赤宸走进了暴风雪中,越走天越黑,越走雪越大,冷得人连骨头都要被冻裂,即使神力最高强的神也无法忍受这种天地至阴生成的寒冷。刚开始,赤宸觉得冰寒刺骨,不停地用灵力对抗,可走到后来,冷到极致反倒不觉得冷了,甚至感觉不到有风雪,脑子晕晕乎乎,冻得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回到幼时,他是一只野兽,奔跑在荒野丛林中,不停地厮杀,不停地抢夺地盘,不停地争夺食物。

伙伴们要么死了,要么一到春天就组建了自己的新家,连他靠近,都会对他龇牙咧嘴地咆哮。他不明白,他只是觉得孤单,那种比冰雪更冷的孤单。

一年又一年,总是重复地厮杀、流血、死亡;一年又一年,山中的野兽也似乎看出他和它们不一样,不再愿意接近他;一年又一年,来来往往只有他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孤单,那种世间没有一个同类的孤单,那种世间无处可宣泄的痛苦,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痛苦什么。

他好奇地接近人类的村庄,看着孩子们嬉戏,他好喜欢听那些笑声,似乎能驱散一切痛苦,他想靠近他们,他们却用石头打他,用火把烧他,用刀箭驱赶他。

石头又打在他的头上了,火又烧着他的皮毛了,刀箭又砍在他的身上,他不停地逃跑,跑得好累。

天地漆黑,好似在不停地对他说,休息吧,休息吧!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他真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固执的信念,似乎是他的心缺失了一块,即使要休息,也要找到那缺失的一块,依偎着它睡下去就会拥有那驱散一切黑暗和痛苦的笑声,就会温暖,就不会再孤单。

缺失了什么?究竟缺失的东西在哪里?

赤宸迎着风雪,不停地走,晃晃悠悠地跋涉出了风雪。

雪停云霁,风和日丽,太阳照到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人形,他犹如一根雪柱子,从头到脚都是坚冰,脸鼻都被裹在寒冰中。

赤宸怔怔地站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以前也有人能坚持到这里,却在走出风雪后,神志全失。因为盘古大帝在这一阵中,用天地至寒比拟冰冷残酷的人生,拷问的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你闯过了金甲神的死阵,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拿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不管你是为名、为利、为权、为情、为义,你的执念能温暖你冰冷的人生吗?能让你面对世间的一切寒冷,支撑着你走过人生的暴风雪吗?

一会儿后,赤宸突然挣开了浑身冰雪,伸着双臂,对着太阳大吼:“阿珩!是阿珩!我要找到阿珩!”

他知道阵法外已经雷电交击,阿珩危在旦夕,不敢迟疑,立即进入第三象——幻镜。

天上晴空万里,山野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坡,四野祥和美丽。

赤宸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阿珩,等我,我马上就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跑着跑着,赤宸突然看到山花烂漫中,少昊一身白衣,迎风而立,仪容俊美,丰神清朗,对赤宸含笑道:“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救了阿珩。”

“阿珩在哪里?”

阿珩姗姗而来,握住少昊的手,依偎在少昊身畔,双眸只是深情地看着少昊。

少昊带着阿珩跃上玄鸟,对赤宸道:“你赶紧出阵吧,我和阿珩回高辛了。”

“阿珩,阿珩!”

无论他怎么叫,阿珩都只是笑偎在少昊怀中。

赤宸失魂落魄地走着,逍遥飞落到他身旁,眼中满是悲悯。愤怒激荡在赤宸的心间,他到底哪里不如少昊?为什么阿珩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少昊背弃他?为什么阿珩不肯原谅他,却轻易地忘记了少昊为了半个河图洛书就舍弃了她?难道就是因为少昊出身尊贵,会是一国之王?

那好!我就让阿珩看看我和少昊究竟谁是一国之王。

赤宸带着逍遥回到神农,剑之所指,千军同发,铁骑过处,血流万里,一座又一座城池被他攻下,轩辕国灭,高辛国亡,整个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手下的将军热血沸腾地欢呼。可是,当跪在他脚下的人越来越多,当所有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敬畏,他没有感受到一丝快乐,万人敬畏的簇拥欢呼竟然只是让他怀念草凹岭上榆襄偷来的一壶酒。

他提着酒去找榆襄,榆襄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来赐死我的吗?听说那些将军又在逼劝你废掉没用的我、自立为王。”

“不,我只是来找你喝酒。”

榆襄转过了身子,留给他一个清高孤绝的背影,“你心里的血腥味太重,熏得我恶心!”

赤宸默默退出大殿,仰头把酒灌下,却再喝不出以前的好滋味。

那段草凹岭上,他四肢着地、野兽一般敌意地瞪着榆襄,榆襄却傻笑着,用酒来讨好他、接近他的日子再也找寻不到。

大军包围了高辛都城,城中只剩下高辛王族,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

阿珩星夜而来,向赤宸倾吐深情,他满心欢喜,两人彻夜欢爱。

可第二日,他的军队中了埋伏,无数兄弟被杀,他最好的兄弟风伯满身是血,死在他面前,魑、魅、魍、魉指着阿珩,对他大叫:“是她,是她出卖了我们!是她害死了风伯!”

远处,少昊带着千军万马而来,温柔地声声唤:“阿珩。”

赤宸冷意浸骨,盯着阿珩,“是你做的吗?是你告诉少昊埋伏我们吗?”

阿珩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着。

魑、魅、魍、魉罗列着阿珩的如山罪证,士兵们鲜血披面,高举刀戈,群情激昂,喧哗着要杀了阿珩。

赤宸看看脚边的风伯,再看看身旁的阿珩,心如炭焚冰浸,五内俱痛。

阿珩不求饶,不辩解,只是微微仰头,默默地看着他。

赤宸忽而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桃花烂漫,阿珩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罗裙,在山涧的溪水上跳跃,追着落花戏耍,一片又一片的桃花在他眼前轻盈地坠落;也想起了阿珩坠下虞渊前,对他字字泣血地说:“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信你!”他的心竟然慢慢安稳了,一切的焦躁、猜忌,甚至痛苦、孤单都消失不见。原来世间的很多痛苦来自自己的心,心若安稳,处处都是乐土。

赤宸对魑、魅、魍、魉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的阿珩,我信她!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

一语既出,阿珩、风伯、魑、魅、魍、魉都消失了。

没有少昊,没有战场,没有鲜血,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

赤宸神思恍惚,不敢相信那铁血江山、生死豪情竟然都只是一场幻象!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得到失去,失去得到,好似一生一世,不过只是阵法的一场幻镜。得到的令你快乐了吗?失去的令你痛苦了吗?幻镜灭后,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从几百年前,赤宸被神农王带回神农山开始学做人,他一直困惑迷惘于人性,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灭魔阵被誉为盘古阵法中最厉害的大阵,但除了第一阵,其余都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斗,是不是人生也就如此?是需要一定的实力去打赢挡路的金甲神,可真正挡着路的最大障碍是自己,一切悲欢得失其实都取决于自己,得是因为自己,失也是因为自己。

赤宸不禁自问,盘古的灭魔阵究竟要灭的是什么魔?是世间的魔,还是世间本无魔,一切皆心魔?

一直以来,他因为雄性的心高气傲,因为心底深处一点若有若无的自伤自怜,绝口不承认自己不如少昊,可少昊的绝代风华、尊贵身份,和阿珩的天定姻缘都令他深深忌惮,他心底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阿珩会变心,爱愈重,忌愈重,才酿成了当年的惨剧。

如果刚才他不信阿珩,究竟会发生什么?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传来,赤宸顾不上再深思盘古灭魔阵的含义,立即收敛心神,快步前行,进入了灭魔阵第四象——灭镜。

一枚碧青的珠子静躺在巨石上,被重重龙骨链条锁缚,墨黑的雷云如山峦叠聚,压在珠子上方,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颤颤巍巍,好似就要砸下来。

赤宸迈步飞奔,“阿珩,我来了!”他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心内眼内却全是欢喜。

闪电突然增多,就好似无数条金蛇钻出了洞,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着,阴暗的天地被映得忽明忽暗。

无数条金蛇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好似一条在迅速长大的蛇,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巨蟒。喀啦啦一声巨响,五雷轰下,水缸般粗的闪电如一条金色巨蟒般击向珠子。

赤宸飞身上前,护住珠子。

轰——

天雷击打在他背上,他身子痉挛着瘫软在珠子上。

在天地的雷霆之怒前,即使是神力最高强的神族也不堪一击,只是一下,赤宸就被打得气息紊乱、灵力涣散。

天空的雷云又在凝聚第二次更重的击打。

赤宸想移动珠子,可珠子如同生长在地上,纹丝不动。

狂风怒号、暴雨肆虐,赤宸仰头看向天空,黑色的雷云犹如山峰般压下,金色的闪电,一道道若利剑,逐渐汇聚一处,凝结成一条巨大的金色电龙,照得四野灿如白昼。

赤宸若还有半丝理智,就该明白他挡不住这样一下击打。天雷虽厉,却只会轰击魔珠,他若弃珠逃生,完全来得及。

可是赤宸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狂笑起来,拔出长刀,割开自己的双臂,把灵血注入珠子内,对着苍天,高声咒骂:“她吸血,我乐意给她血,她吸灵力,我乐意给她灵力,关你什么事?谁叫你多管闲事?你敢灭她,我就灭你!”

天雷轰然击下,道道电光打向珠子,赤宸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竟然举起长刀,砍向电龙,不管不顾地和老天对打起来,“反正你这天丝毫没有道理,昏聩无能,我就毁了你这个天道!”

山峦一般的雷云压下,巨龙一般的闪电击下,赤宸吐出几口心头血,不惜全身裂亡、魂灵俱灭,凝聚了远超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刀芒大涨,横亘在天地间,雷云电龙都被逼得速度慢了下来。

可大势难逆,山峦倾倒般的雷云,巨龙般的闪电依旧缓缓迫向赤宸,压得赤红的刀光在缩小,赤宸摇摇欲倒,五官中渗出血来,满面血污,长发飞舞,犹如凶魔。

“我告诉你,盘古能创你,我就可以灭你!”赤宸仰天怒吼,拼尽全力,挥刀斩向苍天,金色的闪电巨龙居然被他砍裂,轰然一声巨响,雷云彻底散开,漫天光华大作,无数闪电像流星一般,嗖嗖地从他周身飞过。他的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血落如急雨,带着天地间激荡的灵气打落在珠子上。

珠子吸足了鲜血灵力,颜色变得赤红,突然砰然一声巨响,红光大作,直击云霄,天地间又是金色,又是红色,光芒闪烁,不能目视,山河摇曳,似乎世界就要毁灭。

少昊比赤宸晚到一步,进入灭魔阵第一像死镜时,同样遇到了二十四个金甲神。

他与金甲神缠斗了一会儿,和赤宸一样很快就发现金甲神的缺陷,打败他们不难,可是想快速打败他们却很难,而想救阿珩就必须快。

思谋了一瞬,少昊突然变幻身形,自己也化作一个金甲神。水是万物之源,可随意变幻形态,少昊修炼的是水灵,自然而然也就具有了模拟万物的能力。他神力高强,变幻的金甲神没有丝毫破绽,就是轩辕王亲来都看不出真假。

二十四个金甲神茫然了,彼此看看,的确多了一个。突然一个狠狠打向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回击,又打中了另一个。不一会儿,只看金甲神彼此打成一团,他们每一下击打都重若千钧,阵法内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等风沙平息,金甲神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全部支离破碎,只有一个站立在中央,毫发未伤,忽而露出一个笑容,身形变回了少昊。

少昊看着满地残裂的石块,摇摇头,“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没有灵智机变!”

接着便提步踏入了灭魔阵的第二像——生镜。

漫天风雪,凄凄而下。少昊一边戒备地走着,一边琢磨,为什么此像叫生镜?

他的神力都用来对抗寒冷,前方风雪弥漫,看不到一丝出路,少昊只能一遍遍回忆着高辛的放灯之夜,想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灯,温暖、壮美。

每一盏灯都是被一个人点燃,给予了另一个人温暖,他在守护这些灯,守护着他们的温暖,可他的灯呢?谁为他点燃过灯?谁愿意给他一点温暖?

天越来越冷,他却找不到一盏为他而燃的灯,暴风雪中,所有的灯都一盏盏熄灭了,黑暗寒冷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好似再次经历了生命中所有的残酷冷漠。

母亲死时,父王承诺会好好照顾他,可当常曦部把一对美丽的姐妹送进宫后,父王忘记了母亲,也忘记了对母亲的承诺。父王的儿子越来越多,他见父王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他满怀期待地等待很久,等来的却是宴龙的母亲大常曦氏,笑吟吟地告诉他,父王陪宴龙、中容他们玩累了,正在休息,让他先回去。有时候,他叫父王时,会突然担心,父王还记不记得他。从小照顾他的嬷嬷竟然奉常曦氏姐妹之命一直给他下药,并不是致命的药粉,只是会慢慢损害他的智力,日久天长,他的记忆力会越来越差,会越来越笨,笨得完全没有办法和宴龙再争夺王位。他以为父王会为他做主,满腹委屈、天真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父王,可是常曦氏的眼泪、假装自尽,让父王反过来斥责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歹毒,意图陷害母妃。他这才发现这座从小长大的宫殿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只得漂泊民间,在打铁铺的熊熊烈焰中寻找一丝丝温暖。他很努力地做好一切,想做一个百姓心中的好王子,父王的好儿子,可父王却因为他的努力越来越猜忌他……

五神山的冰冷无情让他喘息都困难。

太冷了!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温暖!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他点一盏灯?

他看到了母亲,在黑暗的尽头向他微笑招手,似乎在说:过来吧,孩子,到娘的怀里好好睡一觉。他微笑着走过去,走向最深的黑暗,走向永远的沉睡。

一步又一步,就当整个人都要沉入黑暗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喉头涌起了一阵酒香,心头竟然涌起了一点点温暖。

他茫然地回头,风雪密布,天地阴晦,很远处似乎有一点点渺渺火光,有个人烤着火,喝着酒,等着他。

少昊茫然地看看黑暗尽头的母亲,再看看那一点点渺茫的火光,挣扎着,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模糊不清的青衣女子的身影闪过,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向着渺茫的火光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少昊心头骤然一暖,竟然腾起一股很坚决的念头,不能放弃,不要死在虞渊!

虞渊?虞渊是哪里?

他不明白,只知道朝着那点渺茫的火光艰难地移动过去,越来越近,身子却越来越冷,冷得好像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寒冰,好几次都想停下,可鼻端喉头总有一股酒香萦绕不散,身旁的女子总是紧紧地抓着他,让他的心头浮动着丝丝暖意。

终于,他看清了那个坐在篝火畔的少年,笑容灿烂,比夏日最明亮的阳光更耀眼,少昊脑海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少年爽朗的声音——“我的姓氏是轩辕”,他想起了这个笑得令人嫉妒的少年是谁,是青阳!而拽着他前行的女子正是阿珩。阿珩侧头,嫣然一笑,消失不见,青阳的身影也消散在雪中,他的心头却暖意融融。

眼前的黑暗彻底淡去,光明就在眼前。

少昊全身裹着冰雪,呆呆地站着,过了一瞬,他慢慢地把冰雪一块块剥开,仰头看向太阳。

原来这就是生镜!

他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喂养他长大的乳母日日给他下药,他的弟弟们时刻想着如何害死他,他把父王当作最亲近的父亲,父王却不把他看作最亲近的儿子……老天好像对他格外冷酷,可这一刻,他明白老天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温暖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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