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她写的吧?那个米饭粒和蚊子血的。”
“哟,你知道啊。”洛枳忍着笑,下一秒钟却想起了洛阳。
退学的小师妹。你们想多了。
其实她一直不敢去验证自己的猜想,洛阳也一定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一定会为陈静鸣不平。然而现在她知道,她不懂洛阳,不懂陈静,也不明白感情。却本能地维护和理解自家的哥哥。
盛淮南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唤回了她的胡思乱想:“我还是懂点儿文学的好不好。除了这个,我还知道另外八个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眉目中满是“快来夸我”的自得。
洛枳恍惚,她没见过这样的盛淮南,即使去后海那段时间他们熟识,他也曾这样放松地展露过幼稚而亲昵的一面,但那时她不敢有所回馈,总是沉沉的,像背着什么。
他这样也好看。她忽然很想走过去亲亲他。
洛枳被这个念头惊到了,慌张地低下头。
这种感觉,就是恋爱吗?
曾经她喜欢他,却不会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
“你怎么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这八个字并不是她说的。”
“那是谁?他们都说是张爱玲。”
洛枳笑:“他们是谁?是叶展颜告诉你的吧?”
那八个字曾经令她的高中同学们如此心折而惆怅,带头的就是叶展颜。那时他们热恋,然而对于除了课程表之外什么都无法确定的高中生来说,这八个字只能是触不到的镜花水月。
盛淮南的表情有点儿尴尬和自嘲,却没有伤感。洛枳看在眼里,揪起的心也平静下来。
“我和你讲前女友的事情,你不会生气吧?”
洛枳笑:“你说要教我谈恋爱,自然要你告诉我该不该生气。”
“……这次不能生气。”
“行。”她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
那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家长会的事情。
他的一个高二学弟林杨慌慌张张地给他打电话说:“哥,你可千万别骂我,我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知道的,可能因为她老是偷听我打电话吧。总之今天我们也开家长会,我妈遇见你妈妈了,特三八地把你和叶学姐的事情告诉你妈妈了。大人讲话我在旁边也不能说什么,你妈妈回家可能要审你,你千万做好心理准备!”
洛枳莞尔。那时候,很多成绩好的学生家长都会互相联系,互通有无,协同监视,出了这样的事情倒也正常。
盛淮南对此并不是毫无准备,这样的事情,因为叶展颜的高调和自己的坦率,早晚都会被老师和家长知道。
然而,他妈妈回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永远习惯于在背后为他“扫清障碍”。他告诉叶展颜,如果他妈妈给她打电话,希望她谅解,同时什么也不要理会,无论他妈妈说什么,一定要全部告诉他,他来处理。
他平静地告诉她,他会保护她。
家长的干预是让所有早恋的孩子都心慌恐惧却又兴奋不已的。叶展颜先是眼泪汪汪地说自己连累了他,然后又扑到他怀里说谢谢他这么“男人”地保护自己。几出戏后她就恢复了神采飞扬,大大咧咧地坐在走廊的窗台上笑得阳光灿烂。
剥离了所有当时当地的感情色彩,那一幕此刻看起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无趣和幼稚,无论是眼泪汪汪但是却透露出兴奋的叶展颜,还是那个故作镇定表情淡然而又心潮澎湃地说“我会保护你”的自己。
盛淮南的语气平淡,洛枳却不免听出了其中的怅惘。
“可是,那才是青春吧。”她安慰他。心里却酸了起来。
盛淮南听同学说自己的妈妈坐在老师办公室里的时候,飞奔过去敲门,面无表情地问他妈妈为什么干涉他的事情,在班主任面前伤了他妈妈为人母最要紧的面子。他妈妈阴沉着脸看着他,终于勃然大怒——没有喊叫没有训斥,而是径直走出办公室要去找叶展颜。
他将他妈妈堵在半路上。
盛淮南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手心出的汗。他并不是喜欢对父母唯唯诺诺的乖宝宝,但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和他们起过冲突。
他妈妈最终还是离开了。
这件事情不知是怎么被传出去的,他突然成了英雄。叶展颜每天看到他时,笑容绽放得好像早春的桃花。
但他记住的是母亲回家后对他说的话。
“盛淮南,”她叫他的全名,“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
“你记住今天,记住你当时说的话和你背后的女生,也记住所有围观看戏的人,不管他们是为你叫好,还是说你愚蠢。一年以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结束这种不合时宜的关系。你长大了,但是还没有成熟。”
洛枳无言地叹息,这话说得像她记忆中那个冷厉的妇人。可自己却从这居高临下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灰心和无能为力,包裹在强硬的态度之下。
或许是错觉吧。
盛淮南在和叶展颜分手之后,难堪得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母亲。然而,他那消息灵通的母亲在他寒假回家之后轻描淡写地说:“给你报了旅行团,签证的事情你自己联络他们吧。”
丹麦、挪威十日游。
“去散散心吧。”她说。
可能,传说中的人物都是这样,在创造了让后人津津乐道的壮举之后,就退缩到了他人所不知的琐碎中,渐渐发现自己的生活其实也逃不脱那些无聊的老路,然后,就不再冒傻气。
他踏过哥本哈根街道上古朴的小方砖,一瞬间陶醉在时间静止的童话世界里,再一抬头,旅行团里一个一直很吵闹的大婶正在面包店门口吵吵嚷嚷地照相,摆出万年不变的V字形手势——他哑然失笑。
才想起,叶展颜用看英雄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曾让他记住两句话: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来之不易,我们一定要幸福。
她写给他看,于是他就稀里糊涂地念了许多遍,竟然真的记住了。
“其实这句话是胡兰成说的,”洛枳微笑着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写了四句话:‘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前两句是张爱玲写的,广泛流传的后两句,其实是胡兰成想到的。”
然而这对爱侣后来的故事,同样事与愿违。
她正兀自感慨,突然听见旁边盛淮南声音低落地说:“其实,我真的一直不大明白,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被逼背了好多遍。五分的填空题他都放弃了,却把这根本不是张爱玲说的八个字,背了好多遍。
洛枳的眼神突然软下来,一点点忌妒凝成的酸意被心底温柔的暗河冲淡,她破天荒主动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拥抱了他。
他回抱她,用力地。
“你知道我在售票大厅的人群里看见你的背影时,是什么感觉吗?”他问。
洛枳不说话。
你做什么事情都不叫我,也不主动联络我。我看着你在那里排队,忽然觉得我离你特别远。
从我问你高中是不是……暗恋我,到现在,你的反应,都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总是让我觉得,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
除了那八个字,我还知道一句话,也是很多人都在说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想,但我觉得,更遥远的是,我知道你喜欢我,却不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不是我。
“所以你不想黏着我,也不需要我陪着你。我只是个你想象出来的假人而已。”
“充气娃娃吗?”她终于插话,想要缓和气氛,却没有等到他的笑容。
这个家伙。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他的担心和恐慌却让她不再恐慌。所有的欢喜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心底。
于是她也敛去眼中的戏谑,仰起头,踮起脚。
他一愣,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下一秒钟却被她狠狠地咬到了下嘴唇。他吃痛,却没松手,反而更凶狠地回敬了过去。
“我们到底还是成了以前我最鄙视的那种,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的情侣。”半晌,她松口气,低笑着说。
“再说一遍。”
“……我们到底……”
“只要最后两个字。”
洛枳笑了,被他搂得太紧,连笑声都闷闷的,像咳嗽。
“情侣。”